“金融巨变”引发布雷顿森林 3.0 时代提前到来?
文理两开花播客
2023-02-15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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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kingArt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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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跑对话 · 

王玮区块链资深从业者。


今天讨论一个关于“巨变”的话题。更具体一点是金融体系内的“巨变”。


但这其实有点“狼来了”的感觉。因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句话我们已经听了很多年,自从“好朋友翻脸”、“自力更生”的那个 moment 开始,后面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就一直没断过——百年不遇大疫情,俄乌战争——真真是天启四骑士依次出场。


但这好像也挺符合历史规律的。据史料记载,人类很多时候都是“在麻木中完成巨变”。一战之前也是一个“麻木”、“梦游”、“不确定”和“迷惘”的世界:没有权威,没有信仰,也没有一个绝对可以相信的“真相”来源,又找不到一个新的世界准则。就这么梦游者梦游者,突然有一天,就被一棒打醒了。


今天的“巨变”讨论落在金融市场、全球金融秩序、加密货币、甚至是新的货币秩序——它们是不是也要在“麻木中完成巨变”?


由于话题太大,我们分成了几个部分:先从最近的宏观变化开始、再到地缘政治引起的货币秩序、金融秩序的变化;最后瞄一眼美国正在做的“准备”,以及加密货币和新技术会给这次带来什么“不一样”的因素?



· 本期提纲 · 

1) 当下宏观可以类比 2008?还是 2020 三月?俄乌只是新一轮导火索? 


2) 虎年之后的金融世界非常难看:联储加息预期,流动性在退潮,美股比特币波动不止;终于迎来俄乌战争、金融制裁、以及中概股血流成河。“那个时刻”是不是要来了?还是信号早就有了? 


3) 这个时代的“金融秩序”到底是什么?它是否正在起变化? 


4) 布雷顿森林会议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美国)和最大债务国(英国)之间的谈判,结果是一个新的货币架构。今天换到中美之间,而美国政府今天的立场,几乎正是凯恩斯当年立场的翻版? 


5) 用黄金、石油、美国信用、内部货币(inside money)划分布雷顿森林体系为 1.0、2.0,是否有道理? 


6) 布雷顿森林体系 3.0 到来了吗?Zoltan 的观点:布雷顿 3.0 将是一个以东方商品货币为中心的新的世界货币秩序——会削弱欧洲美元体系,并加重西方通货膨胀——有道理吗?(小跑和王玮老师对这个观点都有所保留,只是角度不同) 


7) 金融制裁引发美国对数字货币的态度大变?3 月 9 日拜登正式签署了《确保负责任的发展数字资产》行政命令,这是美国政府有史以来第一次发布数字资产相关总统政令——美国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发布? 


8) 新的世界货币共识可能是什么样子?



· 本期所提节目 · 

The Battle of Bretton Woods: John Maynard Keynes, Harry Dexter White, and the Making of a New World Order (布雷顿森林体系之战: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亨利·迪克特·怀特和新世界秩序的建立), by Benn Steil



· 对话文稿 · 

小跑(01:59):最近看了一本书——麦克米伦的《缔造和平》,复盘 1919 年的巴黎和会的全过程,也描述了 1919 年一战之前的状态,很像我们当下不确定又迷茫的世界,没有权威、没有信仰、没有传统价值观、没有新的准则、也没有一个绝对可以相信的真相来源。就这么迷茫着、迷茫着......突然有一天就被一战一棒打醒了。


我们的全球金融秩序,甚至是货币秩序,是不是也要在麻木中完成巨变?当下的宏观是不是真的像大家所担心的——一个大危机要来了?


王玮(04:59):最近市场的变动,其实大家从去年就开始感受到了。美联储迟早加息,本来在 2019 年底之前,加息、taper 就已经是普遍预期。当时已经形成一个共识:因为 2008 年到 2018 年这十年宽松,目的好像已经达到了,至少把美国从经济危机中拉了出来。特朗普四处出击,说白了也是“腰杆硬了”,他的强势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十年宽松政策的底气之上。


只是没想到突然来了个疫情。疫情对实体经济的灾难性打击,逼着货币当局只能放水之上再放水,好像得把一个原子弹扔到大海里,溅出那些水才够。


到了今天,市场理性的情绪已经到了无论如何也得加息缩表了,不能再折腾了。所以我觉得今天基本上回到了 2019 年上半年的状况,只不过因为过去两年放的太多,这次收缩会比 2019 年本来预期的状况要惨烈的多,相当于“加倍偿还”。感觉市场总体就是这个状况,其他一切只不过是理由而已。


小跑(08:10):我也是每天要看市场,确实觉得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从市场面看,其实虎年开年后就已经非常难看了。联储加息缩表预期已经箭在弦上,之前大家觉得还有时间,但是现在看来不确定因素又多了,明显感觉到流动性在被吓退,而且退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


那些高收益资产,比如美股比特币,开年之后波动没停过;最近又迎来了俄乌战争、金融制裁,上个礼拜的中概股和港股简直没法看。这么多叙事放在一起,不得不让人觉得“那个时刻”是不是要来了。


虽然如此,但是“那个时刻”,其实市场很早就在预期准备了——甚至疫情之前就开始了。掐指一算,历史上大多数国家 3~10 年一次衰退、一次金融危机;而美国这一次几乎是历史上最长一次没有衰退的时期了,市场已经单边向上了 10 年多。如果我们考虑正常的经济周期,通常的节奏应该是周期性强的部分先衰退;就算中间有疫情、货币政策的干扰,但还是可以知道它是一种自然的潮起潮落,不会造成更广泛的脱轨。


但问题就在于现在的干扰因素太多了,货币政策、市场预期和流动性已经被扰乱,于是魔鬼就在“Gamma(伽马)”上,所谓伽马就是“增速”,如果“改变的程度”——如果速度和程度超出你的预期,有了一个预期之外的伽马出现,它震动失衡的可能性就更大。我们以前聊过的正反馈、耗散结构的助推因素,一旦出现,后面是没办法控制的,或者说没有办法按照正常的周期来推测。


所以我觉得大家一直担忧的其实是“伽马”。而且市场喜欢“过度”,经济好波动低,资产价格上涨,然后贪婪,然后犯错,这个时候大家肯定是杠杆加的够足。但问题就在于,金融体系一旦被杠杆注入脆弱性,它随时都可能把一个简单的经济放缓,变成一种彻底的衰退,就像泥石流一样,没办法预测。


而且通常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市场会达到顶峰。比如说互联网泡沫正式开始是 2001 年 3 月份,但是标普 500 在 6 个月之前达到顶峰;历史上若干次的崩溃,之前都是顶峰时刻,也不会有人过来拍拍你的肩膀,告诉你“现在是 2022 年 3 月 13 号 0 点,经济危机正式到来,请您拿好行李准备下车”,不会有这种时点。


所以,很多时候金融的改变、巨变,真的是在“麻木”中完成的,真的没办法掐时点。

当下这个阶段,跟 2008 年很不一样。那一次更多聚焦在房地产、金融机构之间的流动性;之后 QE 了很多,但是水也没有“泵”到实体中,于是喊了很久的高通胀没来;而只要通胀没来,就还可以继续放——于是惯性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而疫情这一次,是直接通过财政来把水放下去,真的是把水“泵”到了实体中,通胀的种子已经埋下了,也就是有真实的通胀因素在里面。再加上供应链中断、俄乌战争,现在全球债务水平已经创纪录,美国已经达到二战以来最高峰。这么大的赤子当然只能让联储来补,联储现在资产负债表可能已经超过了 4 万亿,2008 年之后就再也没有“正常化”过。


这次市场之所以觉得特别不踏实,主要还是在通胀。上个礼拜美国 2 月的 CPI 已经接近 8%,40 年的新高,这种情况在 30 年的债务大周期中是没有见到过的,或者没有见到这么多因素统统碰在一起,高通胀、地缘冲突、油价增长——一看就觉得不妙。可以预见,大家到了开始要抢跑的时候,比谁跑得快——这不应该是太意外的事情。


但之所以很多人还是没有把流动性的退潮看在眼里,或者直接跟自己的资产价格连接起来,可能是因为突发性的因素太多。还有一个原因,可能现在的市场参与者中,很多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90 后甚至是 00 后们,没有遇到过地缘政治、高通胀叠加在一起造成的市场剧烈震荡——对他们来讲可能是人生第一次。


综上所述,市场上气氛很诡异——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感觉。


王玮(15:01):这两个问题确实隐含着一个所谓“大变局”的可能性。有人讲未来 10 年每年都是“最好的一年”,意思也就是说从今年开始,一年会比一年差。今年可能是未来 10 年里“最好的一年”。从“未有之大变局”角度,可以说过去 10 年的变局在未来 100 年中都是最小的,未来 100 年中,每一个 10 年都可能有比过去 10 年更大的变局。


我想借此回顾一下,假设我们不以 30 年为周期,而以 50、60 年为周期的话,恰好过去这 100 年里分为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一战,也就是 1920 年代。一战 1919 年结束,产生了一个新的国际秩序——过去这 100 年当中前 50 年遵循的一个体系。


第二个 50 年就到了 1970 年代,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的年代,从 1971 年开始到 1974 年。那个年代又产生了一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直到今天。也就是说现代货币体系和经济体系,其实是从 1970 年代中期构建的,也是 50 年。也许从今天开始,未来的 50 年的金融和经济体系是由今天的各种决策来构成的,我觉得这完全有可能。


小跑(17:19):说未来的变化,肯定得先说现状。我们现在这个时代的“全球金融秩序”到底是什么?


王玮(18:03):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央行加商业银行”的二元货币体系支撑的金融秩序。


这是指货币的增长来自于央行和商业银行联动的模型。从历史角度讲,这个模型建立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崩溃之前是以黄金为锚的货币体系,崩溃之后,有两个典型事件,或标志证明了今天金融体系的确立:


一个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所谓“石油美元”的确立。1974 年美国跟沙特建立贸易协定,要求石油以美元结算。另一个是以巴塞尔协议为标志的金融、风险体系的建立。


巴塞尔委员会也是非常神奇,成立于 1974 年底。了解金融史的可能知道,德国的一家银行(赫斯特银行)、美国的富兰克林国民银行,在 1974 年相继倒闭。如果深挖,这两家银行的相继倒闭,其实跟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倒闭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比较简单,就是过度放贷。金本位消失之后,如果没有货币之锚,你就不知道资产债务之间是什么关系,这样瞎放贷最后肯定乱套了。


另外一个原因比较复杂,这两家银行当时都在外汇市场遭受了巨大损失,原因是美元迅速贬值。你持有的外币是资产,如果负债端没有变,资产端迅速贬值,那不就麻烦了。这两家银行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资产负债关系控制不好,于是直接倒闭。为此,巴塞尔委员会紧急成立,全球十家央行一致行动,签订库克协议。


总结一下,过去这 50 年的金融体系,本质上还是石油美元加巴塞尔协议——这两个支柱形成的一整套国际货币和经济体系。


石油美元其实就是一种隐含的锚,把黄金替掉。它其实是合理的锚,把货币跟经济增长锚定起来——石油的开采促进了现代经济的发展,开采出多少石油,世界上就有多少货币与之对应,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架构。


这也引申到我的“货币灵魂三问”:什么才是一个好的货币体系?我们直觉上都会认为:一个跟经济增长相匹配的货币增长体系,一定是好体系。贷款开采油田、买石油是一个大家都认可的逻辑,石油美元也被认为是一个合理的逻辑。


巴塞尔协议解决什么?它解决的是商业银行资产负债关系问题。


黄金不再是锚之后,世界面临“货币乘数到底以什么为基础”的问题。以前有黄金,存一盎司黄金可以发行 35 美元。现在黄金没了,要以什么资产为锚?如果以石油为锚,难道要银行去做石油储备吗?这太不靠谱,银行不是干这个的。


巴塞尔协议规定了以“核心资产”为锚的一套货币增长体系。核心资产由巴塞尔协议规定——比如央行的再贷款、央行准备金、黄金可以算多少核心资产;持有的外汇——如果是主流国家的外汇,就算多一点,小国外汇算少一点。这就是一种合理的机制,所以巴塞尔协议规定了些资产可以作为“货币之锚”。


在此基础上,所谓核心资本充足率,比如 8%,(并不是隐含银行可以放 12.5 倍的货币——但这是操作层面的细节先不表)。总体上可以理解为:石油美元规定了实体经济体系的货币之锚,巴塞尔协议与之配套,规定了金融体系的货币之锚。1970 年代之后到今天为止,全球金融体系还是遵从这两大支柱来运作。


小跑(23:43):理科生代表王玮老师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应该是会从“机器的具体运行原理”,以及机器目前的运营架构来解释,这样把当下金融秩序的机理就解释清楚了。


而我果然是从文科生的角度,逻辑想的更大,我首先想的是“这机器是怎么来的”?所以角度跟王老师不太一样,我关注“秩序”更多一点。先套用一个 Zoltan 的观点——他是现在特别火的瑞分析师,网上到处流传他最近写的那几篇文章。


他把全球金融货币体系,分成三个“版本”——1.0,2.0,3.0。当下金融体系是“布雷德森体系 2.0”,2.0 是以“inside money”(内部货币)作为支撑的体系。所谓“inside money”是指信用货币体系下的设定——你的“资产”不一定是你的,而是别人资产负债表上的“负债”——这是一种你没办法“对冲”掉的、可以“被没收”的风险。而现在,我们马上就要迈入“3.0”时代。


我觉得,不管是 1.0 还是 2.0,统统都可以称为“布雷顿森林体系时代“。这个时代的金融秩序,无论如何还是以美元为主导,只不过区别在于是和黄金挂钩,还是“inside money”——信用和债务挂钩而已。


布雷顿森林体系对于当下的金融秩序的重要性还是非常大的,毕竟它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通过国际协商成立的国际货币制度。44 个国家当年聚在一起,唯一目标就是建立一个新的国际货币体系。


当然理论上还有一个一战之前的“古典金本位”。美国用一美元去买国外的商品,黄金流出美国,但之后你要马上上调高利率,通过吸引美元再把黄金吸回来。那个时候的货币流动和黄金流动是自然对应的——用这种方法防止失衡。但是一战爆发之后,各国就不再遵守这种一一对应的关系,美国和法国开始囤金子,黄金流进来不降低利率,不会再平衡——这实质上脱离了金本位。


然后大家开始大量印钞,作为战争经费。结果就是英国的恶性通胀,退出的金本位。从那个时刻开始,我感觉就进入到了当下的国际货币秩序——也就是以美元为主,不管是它以什么方式作为锚。


从美国的角度,后面一系列货币和贸易战争,都是因为英国退出了金本位——引起全球范围内扩散的大萧条,才被墨索里尼、希特勒等极右翼的侵略铺平道路。当今世界的一切动荡都是因为货币体系不稳定,所以我(美国)要重新制定一套新的货币体系。再加上 40 年代美国积累全球 7 成黄金,美元自然而然就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大家都可以相信的黄金替代物。没有美元、没有黄金,你只能跟别人“以货换货”。


可能历史也到了一个自然的时点,必须建立一个新的秩序,美元要在舞台上承担新的责任。


直到前一段时间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布雷特森林体系之战》,副标题是“凯恩斯、怀特、和新世界秩序的建立”。我觉得西方经济学类书籍好看的地方,在于它在讲一个经济事件、或者一段经济史的时候,更喜欢从“人”的角度讲,会把很多“现实”的因素放进去——让我们知道,“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并不是神秘力量、神奇法则的结果,很多时候都是人和人之间的互动造成的。


大家印象中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布雷德森体系是凯恩斯设计的。但实际上这个历史性的结果,是当时的美国财政次长怀特和凯恩斯之间两人之间斗争、最后怀特胜出的产物。


布雷顿森林体系,其实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美国)和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英国)之间的谈判,谈判结果架构成这么一个货币秩序。凯恩斯不希望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扮演特殊角色,他要尽量压制,所以才提出 Bancor——超主权国家货币。


而怀特,作为一个犹太移民,政治理想爆棚——他认为既然美国已经控制了世界 2/3 的黄金储备,美元一定要扮演这个角色。


最后博伊德结果,是英国同意把英镑以一个固定的汇率完全换成美元,以固定汇率挂钩美元,然后美元挂钩黄金。其实布顿森体系是英国体系破产的标志,英国在会议上接受美元作为战后世界新秩序的基础。从此以后,美元主导地位的趋势就形成了。


所以我觉得,全球金融秩序、货币体系,其实还是债务国和债权国之间博弈的结果。到了今天,世界最大的“债主”和最大的“债务人”已经换——债主是中国,债务人是美国。美国政府今天的立场,几乎和凯恩斯当年代表英国采取的立场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按 Zoltan 所说,我们现在到了“布雷顿森体系 3.0”,3.0 将会是一个以“东方商品货币”为中心的、新的世界货币秩序。这个新世界货币秩序以商品为锚——也就是石油、天然气等等大宗商品和能源。而且是由“东方”控制这些大宗商品为前提,建立的世界货币秩序。这种新秩序一定会削弱美元以及欧洲美元的体系,并加重西方的通货膨胀。


因为大宗商品和能源是“outside money”——你的钱不是别人的债务,是自己能完全控制的资产。


王玮(34:14):我比较惊讶的是,Zoltan 用了一个“错误的推理”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


用我们前几期说的“耗散结构理论”,可能比较容易讲明白这个事。耗散结构体系的支撑核心有两个:一个是“模因”,一个是“结构”。我们可以认为布雷顿森林体系也是这两部分构成,那么无疑“因”是最重要的,“结构”是一个辅助、或者偏次要的地位(不能说绝对次要)。


Zoltan 的观点,想突出“你的资产是别人的债务”这个点,这显然是一种“结构”。你的资产是别人的债务,结构导致了货币体系不合理——我觉得这种论述是有问题的,如果货币体系也是一个耗散结构,那决定它的应该还是因。


而货币体系的“模因”是什么?在布雷顿森林体系时代是黄金,后布雷顿森林体系时代是石油;不管是黄金为锚、石油为锚还是和大宗商品为锚——它们的内在逻辑是一致的,只是“因”的转移、形态变化而已。从这个角度,我赞成未来的“因”可能会变化,可能变成大宗商品,甚至变成比特币。


刚才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例子很重要:英国和美国,一个最大债主,一个最大债务人,两国之间的“结构”可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时世界需要明确用什么“因”来支撑这个世界货币体系的运转——大家的结论是黄金。


但凯恩斯是不同意的,他是现代经济学体系中反对金本位的头号干将。所以当美国出来振臂一呼,说要以美元来绑定黄金的方式来承认黄金,模因建立就靠这么“振臂一呼”。但是这个“因”的底层是什么呢?大家到底是相信黄金还是相信美元?美元为黄金做背书,大家就相信黄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大家是相信美元呢?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本质上大家在布雷顿森林体系时代也是相信美元,未必真的那么相信黄金。能不能在当时找到一个全人类共同相信的东西,而黄金是一种物质,闪闪发光又不会变质——是全人类容易接受的一种“心理因”。问题来了,黄金是很“low”的一种心理模因,因为黄金就是个物质,用现代金融体系的理论来看,是一种无效资产,因为它不能增值,没有利息。但在二战结束、全球还是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人心思定,能找到这么一个看上去如此稳定的东西,是布雷顿森林体系最大的核心。


所以金本位不过是把信心、模因投射到一个“物化”东西上的过程而已,其实跟黄金没有什么关系。从这个角度讲,其实黄金、和后来的石油、以及未来的“大宗商品 3.0”时代是一脉相承的,其实不过是信用的一种物化投射。所以未来不会从信用货币体系脱离,关键是大家把信心投射到什么东西上,仅此而已。


小跑(41:23):归根结底是这个世界底层的机器到底还 work 不 work。大家一直争论的本质,包括 Zoltan 的观点,都可能是觉得这个机器不对劲了,我们该换个机器——可实际上就算换个机器,还是要从机器的流程来运转——因为这是当下世界经济体系的唯一运转模式。换个牌子、换个颜色,只能让大家更舒服一些,但机理还是一样的。


而且 Zoltan 的观点,从实际操作角度也比较困难。如果以大宗商品为锚,现在航道不通,你怎么样才能够官宣一个“因”,让大家觉得你掌控了大部分石油、能源、或者大宗商品呢?实际操作还是很难的,你要保证航道畅通、要保证中间没有发生地缘政治事件、还要能够保证你的库存真的能够交割等等。这些都不能仔细推敲。


就算是黄金,有大量黄金储备,如果要买东西,换不换美元?如果换的话,是不是又变成“inside money”了?就算 OTC 找一个对手方,咱俩悄悄以货换货,但有多少人愿意跟你交易?


王玮(51:43):Zoltan 的结论,我认为说从范式转移的角度来讲,可能性是存在的——从黄金到石油再到大宗商品。但是大宗商品真的就比别的东西好吗?


从金融的角度,其实非常强调一个重要的概念——流动性。一个东西的流动性,完全建立在它的单一特性基础之上——全世界的黄金都是一样的,所以黄金才能够成为“锚”。石油其实就已经有点差异化了,中东的石油和委内瑞拉的石油,含硫量差别就比较大,所以在期货市场上表现不同。


再仔细想想,什么叫大宗商品?小麦、铁矿石、水稻、橡胶......就算是“一篮子”大宗商品定价,在操作层面根本不具有可行性。比特币反而很难说。


小跑(53:41):这样我们就顺利过渡到了最后一个重要问题:加密资产。


拜登最近签署了“Ensuring Responsibl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Asset“——“负责任发展数字资产”的总统行政命令。在加密圈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大家纷纷奔走相告,觉得这是美国政府官宣自己对加密货币、数字货币技术的重视,标志着美国对加密资产正式转向积极化。


它在这个时点出现,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刚才讨论的一切。是不是美国也感觉到了金融体系要发生“百年不遇大变动”,所以在俄乌战争开始后,突然改变了立场?


王玮(55:11):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会有无数人从无数角度去论述。这个政令的内容非常长,覆盖方方面面,我觉得一切解读都是有价值的。


我说三小点:第一点是个人的一个揣测。为什么美国这样一个有明显立法倾向的国家,这次直接发了总统令,而不是一个法案?为什么不是议员去提案,然后大家讨论通过?


过去这一两年,美国参众两院做了大量听证会,最后没出任何法案。我觉得这是美国议员们的一个表态——我们压根没搞懂就让我们立法,从尊重法治的角度也是非常不负责任的。美国人其实非常现实,他们承认这个东西太新,所以先形成政令,然后各部门从反洗钱、金融、支付、安全等等角度各自出报告。


第二点非常重要。政令中开头一句:“2021 年 11 月数字货币已经达到 3 万亿美元,高于 2016 年 11 月初的约 140 亿美元”——我认为是个非常重大的表态。相当于美国在国家级别承认了有 3 万亿美元这么回事。因为在虚拟世界里,所有加密资产不过都是区块链上的一串数而已。“3 万亿美元”显然指的是比特币、以太坊等等所有数字货币市值的总和。也就是说,美国官方承认了这些东西为真正的“资产”。


我觉得这也是对未来的一个姿态,先承认,已经是迈出质的一步了。


第三点,整个政令看下来,仍然还是从一个比较保守的角度,强调的是“responsibility”(负责任)。它隐含的意思就是,行政立法是要对人民负责的,我们要保证大家别被欺诈,洗钱犯罪。从从业者、或者数字货币发展的角度来讲,法案内容不一定是大家期待的,没有鼓励或者否定什么,我认为不宜做过度解读。


还是站在行政当局的角度,研究“老三样”——KYC、AML 和 CFT。对于数字货币、web3.0、虚拟世界的发展肯定不涉及的。所以对未来的影响,目前还不会有太多其他层面的意义。


小跑(01:01:26):可能只是让你“入学”了,能不能“毕业”可能还是问题。


我自己觉得这对比特币或者加密资产主流币种的市场走势可能不是一个特别积极的信号。比特币、其他加密货币过去这些年极高的走势、高估值可能之后就没有了。正是因为它没有被承认、没有走在阳光下,才给了大家极大的想象空间,包括规避现有金融体系的限制、任何梦想都可以塞进去——在这种情况下,它的走势几乎是没有顶的。


但是现在,它已经被视为“资产”的一类,也就是要被正式纳入到监管体系中——就像漫威的那些超级英雄。有部电影叫《内战》,美国出现了一个“超级英雄注册法”,所有超级英雄必须把真实身份注册,并且要持证上岗,要对美国政府汇报,要领公务员的薪水,就变成了公务员了。


当然这对加密资产长期发展是一个好事,至少知道它不会平白无故就消失了,政府不会把他杀掉。但正是因为不会杀掉,收编之后,估值体系至少可能和科技股走势看齐,变成宏观的一大类,也会受联储货币政策的影响。


王玮(01:03:49):非常同意。回到我们的“耗散结构”理论,这种合规的监管就是给这个体系增加了“摩擦力”,摩擦系数增大了,转速可能就减慢了,正反馈的作用肯定就弱了。


当然反过来也成立,因为受到了监管,更加可靠更加稳定,所以归零的可能性也变小了。从耗散结构角度讲,它是双向的。但至少对于那些有着坚实的技术基础、长远理念——也就是那些既有“模”又有“结构”的项目,还是长期利好的。


另外补充一点,虽然看上去将来可能会有很多监管,但未必一定会走“老路”,未必一定把数字货币当做传统的金融行业一样去监管。


对于这类“算法金融”未必一定会跟传统金融,尤其是信用金融体系一样监管,我认为这个应该是可以期待的。如果真是这样,长期而言,对于加密和数字货币这个领域是个很大的利好——因为它会更贴近你的特性去制定监管政策。


小跑(01:08:08):是的,至少新时代又开了一扇新的门。


—  End  —

 |      | 王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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