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Vitalik Buterin

原文发表时间：December 30th, 2022

原文链接：

https://vitalik.ca/general/2022/12/30/institutions.html

译者：Sue Tang

@ETH/Vitalik 翻译小队 GreenPill CN

特别感谢 Dennis Pourteaux 和 Tina Zhen 参与探讨，促成了这篇文章的完成。

Dennis Pourteaux 最近提出的另一种政治坐标测试指出，当今时代最重要的政治分歧不在于自由主义与专制主义之间，亦或是左派与右派之间，而是我们如何看待「制度」。当今社会赖以运行的制度是好是坏？解决方案是逐步改善这些制度，用完全不同的制度取代它们，还是完全废弃现有制度？

然而，这就引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到底什么是「制度 / 机构（institution）」？

英文单词 「institution」在政治话语中让人联想到国家政府、《纽约时报》、大学、或者是当地的公共图书馆等事物，但这个词也被用来描述其他种类的事物。「婚姻制度」一词在英语中很常见，在谷歌上有超过 200 万个搜索结果。如果你直截了当地问谷歌，「家庭是一种制度吗？」，它的回答是肯定的。

ChatGPT 也同意这种说法：

如果我们认真对待 ChatGPT 的定义，即「社会制度是一种存在于社会中的行为和规范模式，是社会运作的必要条件」，那么《纽约时报》就不能称之为一种制度——没有人会主张它是「字面意义」上的必要条件，许多人认为它十分有害！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想出一些可能是制度的例子，连 Pourteaux 提到的「反制度主义者」也会赞同，例如：

• Twitter

• 比特币或以太坊区块链

• 英语这门语言

• Substack

• 市场

• 处理国际航运的标准组织

这将我们引向两个相关但又有些独立的问题：

1. 某些事物在人们眼中成为「制度」而另一些则不是，它们之前真正的分界线是什么？

2. 那些自认为是反制度主义者的人究竟想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当今世界，一个反制度主义者应该做什么？

一项调查实验

在过去的一周里，我在 Mastodon 进行了一系列民意调查，我提供了许多不同对象、实践和社会结构的例子，并提问：这是制度 / 这是制度化的吗？在某些情况下，我对同一概念进行了不同的调整，来观察更改某些特定变量的效果。然后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结果。

以下是几个例子：

以及：

还有：

当然还有这些：

还有更多有趣的内容例子，比如《纽约时报》vs《今日俄罗斯》vs《比特币杂志》、太阳系 vs 如果我们开始重新设计太阳系、预测市场、各种社会习俗等等。

在这里，我们已经可以开始看到一些共同因素。婚姻比恋爱更制度化，这可能是因为它具备官方认可印章（译者注：指结婚证书），并且更主流的关系比不那么主流的关系更制度化（在比较《纽约时报》与《今日俄罗斯》与《比特币杂志》时，这种模式会重复出现）。由清晰可见的人类决策的系统比冰冷的算法结构更制度化，即使这些算法结构的输出结果最终完全是通过人类提供的输入的函数形成的。

为了进一步阐明问题，我决定做一个更系统的分析。

制度具备哪些共同因素？

Robin Hanson 最近发表的《Elites Must Rule》一文中提到

至少对于有声望的话题，大多数人希望相关制度采取以下理想形式，即「大众认可精英，精英监督专家，专家挑选细节」。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重要且有价值的见解，尽管方向有所不同：是的，这就是人们感到熟悉且不会被吓到的制度风格，（当人们看到 Hanson 倾向于提出的许多「替代制度」时，他们可能会被吓到），但这也正是反制度主义者最强烈反对的制度风格！Mark Zuckerberg 极其制度化的监督委员会当然很好地遵循了「大众认可精英，精英监督专家「的模板，但它并没有真正让很多人满意。

我决定对制度性理论以及一些其他理论进行一个测试。我确定了七个属性，这些属性在我看来可能属于制度的重要特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确定，人们将某物视为制度最密切相关的属性是哪些：

• 它是否符合「大众认可精英」的模式？

• 它是否符合「精英监督专家」的模式？

• 它是主流的吗？

• 它从逻辑上来说，是中心化的吗？

• 它涉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吗？ （例如，间歇性禁食不会涉及互动，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单独选择是否要这样做，但政府没办法）

• 它是否有一个特定的结构，其背后具备很多有意的设计？ （例如，公司是由这样的结构构成，但友谊不是）

• 它是否可以有自己的生命角色，这些角色可以独立于承担这些角色的个体而存在？（例如，民选政府有生命角色，其领导人会被称为「总统先生」，但以唯一主持人命名的播客则没有生命角色）

  
  

我浏览了这份属性列表，并根据我对这些属性类别的民意调查结果，对 35 个具备这些可能性的制度 / 机构进行了评分，这些评分是根据我个人的判断来进行的。例如，特斯拉得到的结果如下：

• 「大众认可精英」属性得分是 25%（因为它是由 Elon Musk 经营的，实际上他作为一个名人确实得到了很多认可和支持，但这不是特斯拉深刻的内在特征，如果 Elon 失去了「精英」这一身份，失去了大众中的认可，他也不会被踢出特斯拉）。

• 「精英监督专家」属性得分是 100%（所有大公司都遵循这种模式）。

• 「主流」属性占比 75%（几乎人人都知道特斯拉，大部分人拥有特斯拉汽车，但它还没有像《纽约时代》那样家喻户晓）。

• 「逻辑中心化」属性得分是 100%（我调查的大多数事物在这一项的得分都是 100%；反面例子是交友网站，它在这项属性的占比是 50%，原因是交友网站有很多，而间歇性禁食在这项属性的占比是 0%）。

• 「涉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属性得分是 100%（特斯拉生产产品，并销售给人们，同时它也雇用员工，并拥有投资者等）。

• 「有意设计的结构」属性得分是 75% （特斯拉肯定拥有一个包含股东、董事、管理层等人的深层结构，但就这种方式而言，这种结构并不是其身份的真正组成部分，比如说，股权证明共识（POS）是以太坊，投票和国会则代表了政府）。

• 「独立于个体的角色」属性得分是 50% （虽然公司中的角色通常可以互换，特斯拉确实因其属于 Elon 宇宙的一部分而获得了巨大收益）。

我知道很多人对我做的排名会有很多不同意见，一些读者可能也会说服我其中一些评分是错误的；我主要是希望我在列表中包含了足够数量的、不同的、可能的制度 / 机构，使个别分歧或错误得到大致的平均化。

但事实证明，这些相关性具有误导性。「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几乎毋庸置疑地成为了某种事物成为一种制度的必要属性，其相关性达到了 0.57，但它低估了这种关系的延伸：

从字面上看，相较于那些被标记为不涉及互动的事物，有更多的人认为那些被我标记为明确涉及互动的事物才是一个制度。中间的单点是我假设的例子，即在一个岛上，不允许生日为奇数的人在 12 点前吃肉；我不想给它 100% 的占比，是因为不吃肉是一种私人行为，但这个问题仍然具有强烈的暗示，即有一些社会性或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需要人们去遵守这个规则，所以它也不是真正的 0%。这是 Spearman 系数优于 Pearson 系数的地方，但与其给出一些奇怪的数字，不如直接展示图表。下面是其他 6 个属性的图表：

最让我惊讶的发现是，「独立于个体的角色」属性的相关性是迄今为止最弱的。民主制度下运营的 Twitter 是最制度化的，但通过付费治理计划运营的 Twitter 与由 Elon 直接运营的 Twitter 一样制度化。独立于个体的角色增加了事物稳定性的保证，但以错误的方式独立于个体的角色让人感觉太陌生、随意，或者不像制度。交友网站比专业的婚介机构更独立于个体，但人们认为婚介机构更制度化。如果你发现今天的制度令人沮丧，而你对可能的替代方案持开放态度，你对与高度角色驱动和机械化的可信中立媒体的尝试仍会感到陌生（实际上我认为这样巧妙的设计真的很酷），这是否是件好事未可知。

「大众认可精英」和「精英监督专家」两个属性的相关性很高；后者比前者更高，尽管 Hanson 和我可能对“认可」这个词有不同的解读。 “意向性结构」图表的右下角是空的，但左上角是满的，这表明意向性结构是成为一个制度的必要但不充分条件。

也就是说，我的主要结论可能是，「制度」这个词是个大麻烦。与其说「制度」这个词指的是一个单一的连贯的概念群（如「高度现代主义」），不如说这个词似乎有许多不同的定义在起作用：

1. 符合“大众认可精英，精英监督专家」这一为人熟知的结构

2. 任何有意设计的、连接人类互动的大型结构（包括金融市场、社交媒体平台和交友网站等）

3. 广泛流传和标准化的一般社会习俗

我认为反制度主义者的质疑主要集中在第 1 点上，尤其是第 1 点里那些被错误群体捕获的实例。对于反制度主义者来说，结构是个人主义的还是角色驱动的似乎并不重要：个人主义（Klaus Schwab）和官僚政治（清醒的学院派）同样可能来自错误的群体。反制度主义者一般不会反对第 3 点，而且确实在很多情况下希望看到第 3 点尽可能地取代第 1 点。

对第 2 点的支持可能与 Pourteaux 的技术乐观主义者以及技术极小主义者的区别密切相关。尽管比特币极小主义者（minimalist）将比特币区块链视为一个狭小的例外，但技术极小主义者不认为 Twitter、Substack、比特币、以太坊等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们还希望看到这样一个世界，一个由诸如家庭这样的事物决定更多的结果的世界。「技术乐观派的反制度主义者」在政治项目中的措施主要包含：试图用第 2 点中的一些正确内容来取代第 1 点，或者是试图通过引入更多正确的第 2 点的内容的元素来改革第 1 点。

反制度主义者或制度改革者的出路在哪里？

将过多的有意策略归因于反制度主义者是不对的。反制度主义是一场运动，更加团结地反对而不是支持任何特定的替代方案。但合理的做法是，去认识这种模式，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即对反制度主义者来说，哪些前进道路是有意义的。

目前，从语言的角度来看，即使完全使用「制度」一词，似乎也更容易造成混淆而不是启发。以下几个方面存在着重要的分歧：（1）希望用不包含精英角色的结构取代奉行精英角色的结构，（2）倾向于小规模和非正式的结构，而不是大规模和正式的结构，（3）希望简单粗暴地把现有的精英换成新的精英，（4）一种社会自由主义立场，即个人应该被自己的想法而非他人创造的激励所驱动。 “制度”这个词掩盖了这种分歧，而且可能把注意力过多地集中在制度中被推翻的东西而不是在建立的东西上。

不同的反制度主义者有不同的目标。当然，在你提出的社会不应该如何被运作的观点时，Twitter 上对《纽约时报》提出强烈尖锐批评的人，会和你保持一致战线；但当你想决定社会应该如何运作时，他们也会成为你的盟友吗？

完全避免结构的挑战很明显：存在囚徒困境，我们需要激励措施。小规模和非正式结构的挑战通常也很明显：规模经济和标准化收益——尽管有时非正式结构还有其他优势使其值得失去这些好处。简单粗暴地换一批精英也面临着同样的挑战：它没有办法在社会上形成规模，成为跨群体的共识。如果目标不是永远奉行一套新的精英，而是让精英永远保持高流失率（参见 Balaji 的创始人 vs 继承人二分法），那么中立的可信度就更高，但这样就开始接近于一般而言的避免奉行精英的领域了。

在没有精英的情况下创建正式的结构是很有趣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它还没有得到充分的探索：有一个强有力的例子表明，当交流受到更多限制时，拥有精英角色的制度可能是不幸的历史必然，但现代信息技术（包括互联网以及更多新奇又精灵古怪的事物，如零知识密码学、区块链和 DAO 等）可以迅速扩展我们的可选项。也就是说，正如 Hanson 指出的那样，这条道路也有其自身的挑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