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资深 web3 研究者，深度参与 FWB、Bankless 等 DAO

【时间轴】

09:09 现实中“autonomous”变成了自我治理

11:18 比特币接近于 vitalik 所设想的 Dao

13:21 以太坊有大量 social layer 的存在

15:58 The DAO 的诞生，以及导致以太坊硬分叉

22:24 Moloch 协议成为资助 DAO 的基础设施

28:48 Moloch，激发了大批 venture DAO

30:54 从 The DAO 到 MetaCartel，DAO 开始合规

34:20 Bankless 搭建了 DAO 的管理框架

41:49 FWB 是文化艺术类的 DAO

43:40 钱是如何在 DAO 里面流转的

50:57 为什么需要 DAO，而不是公司

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去中心化自治组织的简称。最早 2014 年在以太坊白皮书中出现，2016 年的时候，投资 DAO The Dao 横空出世，到了 2019 年之后，Bankless、FWB 等蓬勃发展……一个明显的趋势是，从最开始人们希望它纯链上自主运行，到现在越来越拥抱社交层，甚至成为传统公司的一个补充。

The DAO，难以实现的“自主运行”

“decentralized”，去中心化，现在很多时候指参与组织的人员分布在各个地方，地理上的去中心化，实际上，在早期，它意味着这样一个组织要被一个去中心化的网络所保护。

而现在争议最大的部分就是“autonomous”的定义。2014 年，Vitalik 在以太坊白皮书中，对于去中心化组织 DO（decentralized organization）和中心化自治组织 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的区别有过表述，他认为二者的区别在于中间缺少了一套能够自洽并且持续运行代码的代码，也就是说，“autonomous”在这里的定义是偏自动化的自主运行。但是，在实际发展中，“自主运行”很难实现，即便是在偏纯链上运行的这些 defi DAO 里以及非常接近原生道概念的比特币，也难以实现完全的自主运行。

The DAO 是 DAO 历史上对于“自主运行”一次重要的尝试。2016 年 5 月，名为 Slock.it 的团队希望成立一个去中心化的风投基金——投资者们通过持有代币投票去拥有对投资行为投票表决以及分享收益的权利。即便是现在去查阅 The DAO 的开源代码，都能够看到他们在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 Vitalik 对于 DAO 的构想——在链上完成业务逻辑的自洽，整个它运行过程中不需要人为干预。当然，这也和团队创始人和以太坊渊源有关——团队创始人 Stephen Tual 也是以太坊的创始团队，担任以太坊的 CCO。

在很短时间里，他们就募集到了 1000 多万个以太坊，在当时价值 1.49 亿美元，如果按照以太坊今天的估值来看，这个资金体量能够媲美 A16Z、红杉等头部的基金。

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在财务管理的代码上出了漏洞。在 6 月 12 日，Stephan Tual 宣布，他们发现了代码中的漏洞，正着手解决，但 the DAO 中的资金并不会有风险；6 月 15 日，漏洞尚未修复完成，黑客创立了发起攻击的合约；17 日，攻击正式开始，与此同时，白帽军队和黑客开始争夺资产，抢救回来 700 多个以太坊，被盗走了 300 多个以太坊。至此，The DAO 以失败告终。

由于 300 多万个以太坊对以太坊生态影响巨大，Vitalik 等人设想通过分叉方案追回这笔代币。而 The DAO 协议有一个设计，任何代币转走都有 28 天的缄默期，Vitalik 发布了《紧急状态更新：关于 the DAO 的漏洞》的文章，解释了当时 the DAO 被攻击的细节，也提出了一个分叉方案：首先进行软分叉，即修改以太坊区块链上的共识协议，先将被盗的币都将“冻结”起来，然后，再进行一次硬分叉，即账本回滚，将这一笔交易强行抹掉。

实际上这种做法跟以太坊去中心化的理念有很大的冲突，引发了社区的激烈讨论。反对分叉的社区成员认为，尽管分叉是为了挽回大家的资金，动机上是正义的，但是从程序正义上是不正义的，更重要的是，下一次会不会为了一个不正义的目的或者是受到权威组织胁迫时更改账本？

Vitalik 从社交影响力层面上对这次事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由于他支持分叉方案，许多人还是认为社区更大的共识在他那边，许多大矿工以及矿池都跟随了 Vitalik 的脚步。从此，以太坊分裂成了两个网络，一个叫以太坊经典，一个叫现在的以太坊。也就是说，经过此次事件，以太坊毫无疑问偏离了 Vitalik 所设想的 DAO，尤其是最近这几年，POW 转向 POS，社交层面的影响力不断介入以太坊的共识。

实际上比特币也曾经遭遇同样的问题。在早期，比特币曾经出现过一次严重的代码漏洞，让比特币有了增发的可能，也就是说，破坏了比特币总量是 2100 万个这条重要的共识。当时中本聪还在社区里活跃，他很迅速地给出了一个代码上的修复方案，同时联合生态里一些资深玩家，一起去说服矿工矿池们升级代码，回滚账本。不难想象，如果这个漏洞发生在现在，也许比特币的共识就崩塌了——面对如此大的社区的时候，难以有一个方案能够协调所有成员。

到了 2017 年，美国 SEC 针对 The DAO 的代币发售做出了定性，认为他们的代币是证券，也就意味着，如果 The DAO 没有被盗，这些参与者可能都要被 SEC 认为违法。

Moloch、MetaCartel 以及合规

经历了 The DAO 的打击，DAO 这个组织形态一度失宠，再次被人注意到，要到了 2019 年 Moloch 的诞生。

创始人 Ameen Soleimani 在大学时学化学的，毕业之后接触到比特币后立即放弃了本专业，半路出家学习编程，很快在比特币社区里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他把赚到的币放在了中心化交易所 MTGOX 里，但是恰好遇上该交易所暴雷，Ameen Soleimani 第一桶金灰飞烟灭。

就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读到了以太坊的白皮书，解决了此前思想上的一个困惑。Ameen 曾经读到了 Scott Alexander 撰写的一篇名为《关于 Moloch 的沉思（Meditations on Moloch）》的文章，文章指出，人类在很多方面都解决了不了协调失败的矛盾，即公地悲剧。Ameen 读到白皮书后认为，以太坊能够解决公地悲剧，所以他就马上把精力投入到了以太网生态。

在以太坊上的投入成功地给他赢得了 ConsenSys 这个公司的职位。ConsenSys 是由以太坊联合创始人 Joseph Lubin 创立的，是以太坊生态中最重要的一个中心化机构，专注于以太坊为核心的开发、孵化、企业服务，工作了一段时间后，Ameen 认为这种中心化的公司还是过于官僚习气，而生态中有很多创新的想法应该得到更好的支持，他打算另起炉灶。

于是，他向公司递交了一个申请，去旧金山成立一个叫 Moloch 的组织，希望公司拨给他两百万美金以及几名开发人员。Moloch 是圣经中提到的一个邪神，传说在中古迦南地区，即现在的以色列，人们要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献祭给 Moloch，来换取整个族群的安宁的。将这个计划取名为 Moloch，回应了关于公地悲剧那篇文章提出的矛盾，Ameen 为了鼓励公司去做更多的尝试，他说，这是一个“邪恶”的前哨站，能够去实验一些基于 ConsenSys 品牌可能不方便做的事情。公司回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笑话，拒绝了这个请求。

他也被激怒了，几个月后，离开了 ConsenSys。到了 2019 年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大家对 DAO 的需求，同时，基础设施也在进步，于是，他发起了 Moloch DAO，希望通过这个 DAO 让美好的创意和构想真正得到资助，让以太坊基础设施更好地发展起来。

让人惊叹的是，这个 DAO 的协议非常精简，用 440 行代码实现了一个资助类型的 DAO 的基本功能。毫无疑问，Ameen 吸取了 The DAO 的教训，他认为越复杂就越可能出现漏洞，就越可能被攻击。

假设一个参与者投资了 100 个以太坊，tribute 为 100，同时，也获得了 100 个 share，这就是最基本的加入 Moloch 的逻辑，此后可以用这个 Share 来投票；

假设投资了 100 个以太坊，tribute 为 100，但是 share 为 0，这就是一个捐赠的逻辑，表明参与者他放弃了投票的权利，不参与 DAO 的日常管理和运作；

写好这个协议后，他就发起了 Moloch DAO。最开始有 21 个人加入这个 DAO 支持他，也就是说他获得了 2100 个以太坊——致敬了比特币 2100 万个的共识。几个月里，他持续地布道，很快打动了行业真正的大咖，Vitalik 给了他 1000 个以太坊，Joseph Lubin 也给了他 1000 以太坊，包括以太坊基金会也给了很多以太坊。因此，Moloch 一战成名，社区都注意到了它。

大家发现，在 Moloch DAO 的背后还有一个 Moloch 协议，利用这个协议能够很快地发展起来一个资助类型的 DAO，因此，基于这个协议，许多 DAO 发展起来，其中就包括 Metacartel。

创始人 Peter ‘pet3rpan’最开始是希望加入 Moloch，但是由于加入 Moloch 的门槛是 100 个以太坊，Peter 因为拿不出 100 个以太坊而被拒之门外，但是 Ameen 还是很友善的鼓励他，也许可以尝试去分叉 Moloch，于是，Peter 真的分叉，成立了 MetaCartel，相比 Moloch 资助以太坊上的基础设施，MetaCartel 主打资助以太坊上的应用，吸引了很多人的参与。

这是一个比 Moloch 更活跃的 DAO，很快，社区就不满足于做一个纯粹的公共设施——希望获得利润，形成一个完整的商业逻辑。但是原有的 Moloch 协议并没有考虑收益行为，于是，MetaCartel 动员了 Moloch 团队以及另外一个名为 Open Law 的团队升级了这个协议，让它能够承载更多的业务逻辑，也能够合规。

很快，能够支持投资业务的 Moloch 协议 V2 面世，MetaCartel 也升级为投资 DAO，此后，Moloch 协议 2.0 不断升和优化，成为目前主流的 Venture DAO 都在用的基础设施，也启发了 Flamingo 这些鼎鼎有名的投资道的诞生——一个收益达到百倍的去中心化风投。

实际上，从 The DAO 到 Moloch，再到 MetaCartel，DAO 经历了从不合规到避免触碰法律，到主动合规。在一次公开采访中，Ameen 被问到为什么没有考虑投资业务，他回答说，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而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合规问题，如果只做资助就不会违规。而到 Moloch 协议 V2 的时候，希望去支撑更多商业逻辑，合规就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门槛。

MetaCartel 就主动做了许多合规的工作。它要求它的参与者必须符合美国合格投资人的资格，同时，DAO 的上限维持在 99 人，除此之外，他还去美国特拉华州去注册了真正的实体，一个成员都是实体的成员。不难看出，虽然美国没有关于 DAO 的明确法律，但是 MetaCartel 对于可能撞线的方面做了尽可能的规避——在这种专业的姿态下，它和许多优秀的项目建立了联系，做出了非凡的成绩。

与此同时，帮助 Moloch 协议升级的团队 Open Low 也其中做了许多的思考和延伸，探索如何把现实中的法律约束和区块链上的智能合约进行关联，打造出了 tribute framework，也为后续 DAO 的发展有了更坚实的显示基础。

赛道多样化和 Bankless、FWB

随着基础设施的完善以及 DAO 的概念的普及，在 2021 年之后，DAO 向其它赛道蔓延开来，诞生了像 Bankless、FWB 等 DAO。

在一些地区，银行系统是非常腐败，或者是在一些欠发达地区，银行对民众的服务覆盖是不足的，于是一个名为 Bankless 的 DAO 提出，希望在全球推动一个无银行运动，去中心化金融为这些地区的民众提供服务。

Bankless 的成立是和一个名为 Bankless 媒体是高度相关的。这个 2019 年创立的媒体，最初就是一个跟踪加密行业动态的 newsletter，2020 年增加了音频内容，由于他们对行业动态有不少正确的预判，因此，很快就有 20 万用户。到了 2021 年 5 月 4 日，Bankless 面向社区发出了启动 Bankless DAO 的倡议表示，作为一个媒体，在这几年做得非常好，但是同时感受到这个世界想要追求“去银行”（bankless）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而要实现这种愿望，远远超过了一个媒体能够驾驭的能力。因此，他们认为，不如把“Bankless”的大旗从他们少数人交到多数人的手里边，他们指出，以太坊的出现以及发展，实际上其实大幅增强了人们的协调能力，因此他们发起 Bankless DAO。

高峰时期 Bankless 的 Discord 成员超过 22000 多人，实际上参与运作的有超过一千人，要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得益于一个名为 Frog monkee 的成员搭建起了一套相对合理的运行架构。这套框架虽然不像 Moloch 是一个协议层，但是一定程度上也是和 Moloch 一样成为了 DAO 的基础设施，启发了其它 DAO 的出现。

工会，是指资源池，也就是某些具有专业技能的人聚集的地方，比如在 Bankless 的法律公会中聚集了一群法学 JD，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是大学里的法学教授。除了法律工会，还有写作、财务、翻译、研究、运营等等 13 个工会，都是由专业人士组成。

在 Bankless 中，项目成立后就需要去各公会去争取资源：首先要吸引社区成员的加入，即取得人力资源，然后再去拨款委员会去取得共识，获得资金的支持。Bankless 要求每一个项目成立之初要提出的具体可行的项目规划，重要的是，这个项目需要与 Bankless 的使命是一致的；这个规划会先发到论坛里供社区讨论，经过一定时间的讨论和共识之后，经过链下投票，争取通过；之后，规划会被提交到拨款委员会，这个由专业人士组成的拨款委员会对规划做进一步决议；拨款委员会决议通过后，再去社区链上投票通过，获得大多数投票之后，才能够获得拨款。

Bankless DAO 最让人称赞的地方在于它的去中心化程度——发起这个 DAO 之后，核心团队对于 Bankless 应该如何发展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建议，比如这个 DAO 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或者是治理如何搭建，他们只创造了它有两个核心的理念：第一，创造一种机制，把最好的主意放到社区的聚光灯下，让这个想法成为变成行动，走向现实；而当这个想法成为行动时，希望社区能够尽可能便利地为它协调资源。

随着 Bankless 的发展，一股风潮在出现，DAO 的使命跟加密货币不再密切相关，而是把加密货币作为工具来组织自己社区或者是生产。

FWB 成立于 2022 年 6 月，专注于文化领域，它获得了 A16Z 等顶级风投的投资，它说，它不是一个加密社区（crypto community），只是一个社区用到了加密货币。FWB 简单来说是一个社交俱乐部，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也有许多的一些交流频道。与普通俱乐部不一样的是，它是一个审核制的社区，其次，它用社区代币作为加入这个俱乐部的门槛。

DAO 的未来的发展方向也逐渐清晰。

1937 年，科斯发表过一篇名为《公司的本质》（The nature of the firm） ，第一次清晰地指出公司存在的意义，他认为只有两种情况下人们会参与生产，一种是听取公司的管理的信号去，另一种是听取市场上的价格信号。

到了 2002 左右，耶鲁大学的法学教授本科勒《科斯的企鹅，Linux 和企业的本质》，他指出一种新的现象——在互联网出现以后，存在一种公司，它既不听取市场上的价格信号，也不听取公司里面的管理信号，但是人们还是在参与生产。

维基百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人们参与维基百科并不是因为公司管理的信号，也不是听取价格信号——参与者对维基百科不拥有任何权利也不分享利润，只是因为参与一项人类共同对文化事业，而获得内心的满足。

本科勒在那篇文章中指出认为，实施所有权是一个非常昂贵的行为，包括注册公司，设计股权架构等等，在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方式之前，放弃所有权也是一种方式。本科勒设想，如果我们能够建立一个类似的社区的共同财产制度，既能够让人们去自发地贡献，又能够获得回报，这件事情会变得更有意思。

本科勒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构想在将近 20 年后实现了，因为区块链技术，提供了实施所有权简单便捷的方式，人们能够去参与那些他们在内心真正热爱的事业，同时，通过持续不断的工作，获得回报的同时，也因为积累代币越来越多，从而对这件事情控制权和所有权都逐渐增长。

在 DAO 越来越拥抱现实世界的同时，越来越多的大公司也在主动培育 DAO，因此，不难判断，在未来一段时间里，DAO 和公司会并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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