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很难跳跃前进，却可以回旋着前进。

撰文： 张一、黄祝熹

编辑：于丽丽

来源：暗涌 Waves

OpenAI 掌舵者的震荡仍在一日千里。

事态的最新结果是：Sam 和 Ilya 似乎握手言和，故事走向愈发令人匪夷所思。在过去的 36 小时里，这场戏剧从政变宫斗、大公司阴谋论等戏码，迎来阶段性的「团圆」。但这其中透露的一条不能忽视的主线是：科技公司的理念和路线之争。

OpenAI 内部的分歧主要来自意见的一分为二：Sam 和 Greg 更希望的是高举高打，快速通过 Gpts/GPT store 等方式攻城略地，扩大商业优势；而以 llya 为代表的一派则更愿意慢下来，优先解决 AI 的安全问题。

无论从发心、愿景还是组织架构，OpenAI 都称得上是当下世界最具想象力的公司，它所面临的问题也几乎要跨越商业文明的边界，需要把整个人类作为共同体来重新审视。这些绝非一般科技公司所能比拟。

但剥丝抽茧后，能发现的一道事实是，即便秉奉暴力美学如它，大力出奇迹如它，天马行空如它，也未能逃脱的关口是：OpenAI 究竟是要持续、快速的商业化，还是要技术的纯粹、深潜甚或安全？

这个问题可以被进一步定义为：究竟谁才应该是一家科技公司的掌舵人？

科技公司遭遇的此类路线之争，矛盾往往指向两个重要角色的背后：CEO 与首席科学家。

首席科学家是新一代高科技公司中诞生的特殊职位。在我们今年年初调研的数百家中国科创公司中，近 20% 的公司均设有「首席科学家」一职。甚至，有的科技创业公司中，首席科学家是这家公司得以组建的关键原点。

Sam 与 llya 的分歧，某种意义上，恰好是这类科技公司处于一号位的 CEO 与首席科学家矛盾的折射。和 Sam 被罢免类似的是，在中国的很多强技术主导的科技公司中，技术负责人的声量也经常盖过名义上的「商业一号位」，甚至有的公司因此忽视设定商业一号位的重要性。

这两重角色的隐秘较量，或许是这场亢奋大戏，至今仍未被很多人关注到的弦外之音。而这也是 OpenAI 与中国科技公司的当下最紧密相连的部分。

Sam Altman 和 Ilya Sutskever 的分歧其实早有显露。

Altman 是激进的。他的许多行为都符合一个 CEO 的角色定位：保持 OpenAI 在人工智能竞赛中的领先地位，快速推动 AI 技术发展和商业化落地，并且致力于外部融资。就在今年 9 月，他试图从软银获得 10 亿美元的资金，用于研发一款硬件设备，以运行 ChatGPT 等工具。

而 Ilya 则认为这种做法违背了 OpenAI 一开始作为非盈利组织的初衷。他对激进的商业化表示抗拒，并且对人工智能给人类带来的危险极其敏感。

事实上，OpenAI 在今年 7 月初公布了由 Ilya Sutskever 和原对齐团队负责人 Jan Leike 共同领导的「超级对齐 (Superalignment）」计划，同时宣布将一次性拿出总算力中的 20% 投入到这个新方向中。这个新项目的目标是在 4 年时间内解决超级智能对齐的核心技术挑战，以保证人类对超级智能的可控。也就是说，确保 GPT 的未来版本不会对人类造成危害。

从两个人的较量来看，最早 Sam Altman 的出局显然意味着首席科学家 Ilya Sutskever 不可估量的影响力。在诸多人的推测中，是 Ilya 作为控制 OpenAI 的非营利实体的六名董事会成员之一，推动董事会炒掉 Altman，之后是 Greg Brockman 和 3 名高级研究员辞职。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超越想象的。一个公司的 CEO 原本通常是一号位，但在高科技公司，却可能被 CTO 或者首席科学家推动着离开。你可以将之归结为 OpenAI 早期过于理想化的股权设计，毕竟 Altman 本人没有该公司的任何股权——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情况。而从结果来看，「首席科学家」显然首先是这家 AI 科技公司更真实的权柄所在。

当然，Sam Altman 反攻能力也很强大。他后续的一连串动作，都显示了一个卓越 CEO 的核心技能：出色的营销与舆论场调用能力、出色的人脉的连接能力以及与资本的顺畅沟通。

事实上，这种超乎想象的科学家与 CEO 之间的冲突在中国的科技初创型公司并不罕见。

像国内某知名芯片公司，跨界进入的 CEO 虽然融资能力和识别、招揽人才能力一流，但仍然没有免除让自己招来的技术大牛心生嫌隙，甚至试图「取代自己」的命运。

而据我们了解，某合成生物领域某创业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也曾与 CEO 因为发展中的路线选择不同，最终另起炉灶，创立了另外一家合成生物技术公司。

某种意义上，科技公司中「首席科学家」的强势地位，往往取决于他代表的科技想象力，这往往是这个公司的核心价值，而且在公司的早期，技术这块长板最够长，往往也意味着更能胜出。

而随着公司长大，随着产品走向更广大人群，这个游戏就开始变成一个组合游戏，或者是一个平衡游戏，这个时候也往往意味着，有着更强大的战略、融资能力，甚至是更良好的对外沟通界面的 CEO 就开始变得重要。

当然，大多数横亘在 CEO 和科学家之间的，局限在「技术如何变现、商业化」的实操问题，而非 OpenAI 这种可以让人对整个浩瀚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产生担忧的案例。

而且对于 CEO 与首席科学家的矛盾，也并非不可调和。就像上文提到的芯片公司，CEO 和技术大牛在一番斗争后，最终实现的是一种 happy ending，并没有人离开，而是又回归了往日的秩序中。

就在本文发稿前，Ilya Sutskever 在推特上表达了自己的悔意，表示「会尽所能，让公司重新团结起来」。更反转的剧情是，700 多名员工中的 550 人签了一个给 OpenAI 董事会的联名信，要求所有现任董事会成员辞职，任命新首席独立董事，同时恢复 Sam 和 Greg 的职位。否则将会离职加入 Sam 在微软旗下新成立的子公司。

更关键的是，此次事件的推动者——也就是主导开掉 Sam 的 llya，也签了名。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可爱所在。他们很难跳跃着前进，却可以退一步，走两步，回旋着前进。